【春秋雜論】惹事的麻沙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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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／龔敏迪

宋人葉夢得的《石林燕語》說：「今天下印書，以杭州為上，蜀本次之，福建最下。」福建「麻沙本」（指福建省建陽縣麻沙鎮書坊所刻的書）被人們所詬病的故事，可見於陸游《老學庵筆記》所記王安石變法時，太學分為外舍、內舍、上舍三等，經過幾次私試、公試而逐步升級：「有教官出《易》義題云：『乾為金，坤又為金，何邪？』諸生乃懷監本至簾前請曰：『題有疑，請問。』教官作色曰：『經意義豈當上請？』諸生曰：『若公試，固不敢，今乃私試，恐無害。』教官乃講解大概，諸生徐出監本，復請曰：『先生恐是麻沙本。若監本，則坤為釜也！』教授惶恐，謝曰：『某當罰。』即輸罰，改題而止。然其後亦至通顯。」

這個故事有好幾個層次：教官從《易經》中出了試題；學生已經看出有錯，拿了他們的正版教科書準備向教官提出異議；教官強調了經典的不可質疑性；學生認為不是正式考試，有疑問提出來請教，不為過；教官對出題目之意做了解釋；學生拿出教科書，指出教官所用為刻錯的麻沙本；教官惶恐致歉，主動承諾接受罰款；教官實現了罰款的承諾，並重新出了題目，此事了結；其後此教官通顯，成了名人。

《國語》有版本將「通商寬農」刻成「通商寬衣」的（估計也是來自「麻沙本」），下面的韋昭註卻還是：「寬農，寬其政，不奪其時。」估計是刻字者故意偷懶，少刻幾筆蒙混過關的。

沒想到這一偷懶，「通商寬衣」就一直進入了王壽南的《中國通史》；二○一○年七月三十一日《晉中日報》的〈榆次──中國晉商文化之鄉〉一文；《山西晚報》二○一二年八月十九日導首屆世界晉商大會上介紹的晉商簡史；直至杭州G20峰會……

《老學庵筆記》中的教官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對出錯的試題能「講解大概」，說明他還能別立新說。「通商寬衣」也可以另闢新說，做出與「通商寬農」不同的解釋，但教官畢竟是引用錯了，原因無非是用了非正版書。可是誰沒有出錯的時候呢？錯了，承認改正就行，本來存心使壞要看他出醜的學生也就服了，而且此事反而更贏得了他們的尊重，更不用說會影響到教官日後的成名了。

可怕的是經典的不可質疑性，甚至機械地接受錯誤的文本，尤其是出自權威人物的文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