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都平等院。圖/陳牧雨 文/陳牧雨
秋天是一個充滿矛盾又奇特的季節。
秋天帶來涼意,趕走夏日的酷暑,讓人覺得舒暢,所以有「秋高氣爽」的說法。
可是,有時秋風乍起,馬上就會換上了另一個冷冽的面貌。
漢武帝劉徹在他的〈秋風辭〉說:「秋風起兮白雲飛,草木黃落兮雁南歸……歡樂極兮哀情多。少壯幾時兮奈老何!」詞意自是一番蕭瑟、一番落寞。
不過「草木黃落」的凋零,在杜牧的〈山行〉卻呈現了另一番景色:「遠上寒山石徑斜,白雲生處有人家。停車坐愛楓林晚,霜葉紅於二月花。」這下霜葉不是枯黃,而是比二月的春花還要鮮紅了。
歐陽修有一次在秋天的晚上讀書,突然聽到有聲音自西南而來:「初淅瀝以蕭颯,忽奔騰而砰湃,如波濤夜驚,風雨驟至。其觸於物也,鏦鏦錚錚,金鐵皆鳴;又如赴敵之兵,銜枚疾走,不聞號令,但聞人馬之行聲。」聽來,這聲音是嚇人的。
然而,當他呼童出外探視,童子回報說:「星月皎潔,明河在天,四無人聲,聲在樹間。」這豈不是非常矛盾的景象。
歐陽修又這樣形容秋天的形狀:「蓋夫秋之為狀也,其色慘淡,煙霏雲斂;其容清明,天高日晶。」你看,又是一種極端的矛盾(按:〈秋聲賦〉)。
唐朝詩人劉禹錫有詩:「自古逢秋悲寂寥,我言秋日勝春朝。晴空一鶴排雲上,便引詩情到碧霄。」「悲寂寥」和「勝春期」也是另一個屬於秋天的矛盾。
已涼的秋,是適合飲酒的季節。秋天的木芙蓉花似乎也應和著這樣的說法。
芙蓉花壽命只有一天,早上開時純白,到中午轉呈粉紅,到黃昏大紅,然後枯萎捲縮在花托裡。這顏色的變化,有如美人飲酒,臉由白轉紅,所以,又被稱為「醉芙蓉」。
詩仙李白在〈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〉一詩中有:「長風萬里送秋雁,對此可以酣高樓。」的句子。這高樓喝酒,喝的是秋天的壯闊,喝的是胸中的瀟灑。
不過,詩聖杜甫的秋天就過得很淒慘,他在〈登高〉一詩裡如是說:「……萬里悲秋常作客,百年多病獨登台。艱難苦恨繁霜鬢,潦倒新停濁酒杯。」艱苦的日子,兩鬢苦恨如霜白;潦倒的生活,不是不想喝酒,是連濁酒都沒有了,只能默默的放下杯子!
生活困頓如此,如何能瀟灑得起來?
除了木芙蓉,菊花是秋天的另一名花。
宋朝韓琦〈九日小閣〉詩說:「莫嫌老圃秋容淡,且看黃花晚節香。」這黃花也就是陶淵明「松菊猶存」的菊花。
陶淵明寫完〈歸去來辭〉之後,就回到家鄉過著「採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」的閒適生活。
由於陶淵明喜歡菊花,他的詩裡也常提到菊花,於是菊花在中國文人的心目中成了「野逸」的象徵;因此,張潮在他的《幽夢影》裡才說:「菊以淵明為知己。」
秋天也是一個遷徙的季節,所有的候鳥都忙著南遷,以避開北方的苦寒。
鴻雁是最具代表性的候鳥,秋天的天際,我們常常看到排成人字形的雁陣掠空而過。
李清照的〈一翦梅〉裡有:
「雲中誰寄錦書來?
雁字回時,月滿西樓。」
季節性固定的遷徙,讓人們覺得可以託以書信,「鴻雁」變成書信的代名詞。
「雁字」則是指雁群遷徙排成的「人」字,流落他鄉的游子,看見雁南飛,如何能不勾起思鄉的情懷?
張籍在〈秋思〉一詩裡說:「洛陽城裡見秋風,欲作家書意萬重。復恐匆匆說不盡,行人臨發又開封。」本來要寄出的信函,一再重新開封,重新添加詞句。
這無盡的鄉愁,始終是說不盡的啊!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