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文體概觀--談古代散文的流變
中國古代散文十分發達,歷史悠久,體式多樣。但中國早期並沒有「散文」這一名稱,只泛稱為「文」或「文辭」。待中古以後,文壇上出現了一種以對偶為特徵的文體——「駢文」以後,為了與這種講對偶、重辭藻的新文體相區別,才出現了古文、平文,以至散文的名稱。如韓愈〈題歐陽生哀辭〉云:「愈之為古文,豈獨取其句讀不類於今者耶?學古道,則欲兼通其詞。」宋朝沈括《夢溪筆談》:「往歲士人,多尚對偶文。穆修、張景輩始為平文,當時謂之古文。」南宋羅大經《鶴林玉露》:「四六(按宋稱駢體文為四六文)特拘對耳。其立意措詞貴渾融有味,與散文同。」可知中國古代散文乃是與駢文相對而稱的。正是因為這樣,它與現代文體分類中的與詩歌、小說、戲劇並列的所謂「散文」,在涵義和範疇上有所不同,往往是指一切散行以達意的文章,不專指文學性的創作。當然,從中國文學史上看,散文文學有一個發展過程。早期散文多屬實用性和學術性,即作為古文化的載體而出現的。隨著文學和文學觀念的發展,散文才逐漸形成為文學上的類型。
散文的產生和發展,與詩歌不同。散文作為書面文學產生在文字發明以後。從甲骨卜辭的發現,則可以確鑿地證明,至遲在殷商時代中期中國已有了初步定型的文字,同時也有了用文字記載的書面文獻。文字最早在民間萌生出現,但後來卻落到巫史手中。中國早期的書面文獻,就是巫卜記事散文。
殷墟出土的甲骨卜辭,是商代王室進行占卜時鐫刻在龜甲、獸骨上的簡短記錄,這些卜辭少則幾個字,多則百餘字,記錄了當時占卜的內容和結果。這些簡短的文字,雖然既不成章,也不成篇,但還是片段地記載了關於當時祭祀、戰爭、狩獵和王者各種活動,它們是中國最早記事文的萌芽和原始形態。
中國古代還有一部關於占卜的書《易經》,《易經》中的卦、爻辭產生得很早,其中多有產生於商末周初的文字。封、爻辭中的記事雖然也很簡短,但比起甲骨卜辭已趨完整。有些已頗形象或富哲理,如:「羝羊觸藩,不能退,不能遂。」這大約是用羊撞入籬笆的描寫,比喻人在生活中由於做事莽撞而陷入進退失據的窘境。「虎視眈眈,其欲逐逐。」是用老虎捕食寫人的私欲和野心,都十分生動而形象。因此,《易經》中的文辭,是我國古代散文萌芽發展過程的一個重要階段。
巫卜記事散文之後,首先發展起來的是古代歷史散文。魯迅《且介亭雜文‧門外文談》:「原始社會裡,大約先前只有巫,待到漸次進化,事情繁複了,有些事情,如祭祀、狩獵、戰爭……之類,漸有記住的必要,巫就只好在他那本職的『降神』之外,一面也想法子來記事,這就是『史』的開頭。」中國開始修著史書的傳統開始得很早。據記載,古代王室很早就有史官的設置,班固《漢書‧藝文志》:「左史記言,右史記事」。這樣歷史散文也就很自然地分為兩類:一是記事體,一是記言體。
中國最早出現的一部記言體歷史散文是《尚書》。《尚書》即上古書契,文獻的意思。它們大都是由史官執筆記載的官方文告,其中有詔令、誥言,訓辭、誓辭和政事語錄等,主要用記言體寫成。按後世文體分類講,它們多屬於詔令文、公牘文類。這些文章體制,一直對後代中央王朝的公文有深遠影響。
商代、西周是否另有記事的史書,因文獻有缺,已經不可知。但當時有一種鑄刻在鐘鼎器物上的文字,稱為銘文。它們大約也由史官撰寫,內容或記戰功,或記賞賜,或頌祖德。殷代銘文一般簡短,西周則漸繁多,如著名的《毛公鼎》所刻銘文已長達近五百字。這些記事文既是歷史文獻,又是後世器物銘文和頌贊體文章的遠源。
春秋戰國時期,是中國古代文化蓬勃發展的時期。當時思想活躍,學派眾多,一些著名思想家、史學家、政治家的論著,也就是重要的散文作品。這些散文大致可以分為兩類,一是以記述歷史史實、事實,以及歷史人物為主的歷史散文。一是以議論、說理為主的論說散文,又稱諸子散文、從性質上講,這兩種散文還都屬於學術著作,但由於這些著作者們在記事或說理中注意語言技巧,注意邏輯、修辭,以至謀篇構想,有時還調動許多形象化的手段,從而使這些著作同時具有了一定的文學價值。
這一時期出現的史學著作,已有了新的面貌。如出現了以《春秋》、《左傳》為代表的編年體史書。《春秋》是取春秋代序為一年的意思,相傳為孔子所撰。全書系年記事,有條不紊,語言也樸實而精確,簡明而曉暢,比起「佶屈聱牙」的《尚書》散文,顯示出一定的進步。
《左傳》又稱《左氏春秋》,它仿照《春秋》一書體例,編年敘事,但規模龐大,近二十萬字。文筆丰采,更富有創造性和顯著的文學色彩。值得提到的是《左傳》在記述社會生活和歷史人物活動時,往往把當時流行和使用著的各種文體也引錄下來,這就大量地提供了歷史上的文體資料。如宋代陳騤在他所著的《文則》中,就曾經說:「考諸《左氏》,摘其英華,別為八體。作者觀之,庶知古人之大全。」陳騤所列舉的八體是:一曰「命」,二曰「誓」,三曰「盟」,四曰「禱」,五曰「諫」,六曰「讓」,七曰「書」,八曰「對」。其實還可以補充不少。如晏子之論「和同」,穆叔之論「不朽」,則屬論辯體;虞人之箴,正考父之鼎銘,則屬於箴銘體;魯哀公孔子之誺,則屬於哀祭體等等。
這些文體通過《左傳》的錄存,為後世諸多文體的發展提供了借鑒;同時也說明中國繁富的文體早在先秦時代就已經萌芽,而且已有了相當的發展。(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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